那会儿我刚上高中,住校,第一次离开家,宿舍晚上准时熄灯,世界一下就安静下来,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还有一点点想家时鼻子发酸的声音,我没有手机,唯一能接触到网络的地方,就是学校计算机房,每周一节的信息技术课,成了我最期待的放风时间,不是为了玩游戏,而是为了能登录那个小小的、蓝色的QQ图标。
邮箱主页干干净净的,除了系统邮件,几乎没人会给我写信,直到有一天,我无意间点进了那个藏在角落的“漂流瓶”功能,屏幕变成了一片深邃的海洋,伴随着轻柔的海浪声,像一个秘密的入口,我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,点击了“扔一个”。
写点什么呢?心里堵着好多话,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,对考试的焦虑,对某个隔壁班男生的朦胧好感,还有那些不好意思对父母和身边朋友讲的、略显矫情的小情绪,我小心翼翼地敲着键盘,把这些絮絮叨叨的话,装进那个虚拟的瓶子里,用力“扔”向远方,那一刻,仿佛真的把一份沉重的心事抛进了大海,肩膀都轻松了些。
接下来的一个星期,每次上机课,我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点开“捞瓶子”,那种感觉,就像在沙滩上寻宝,大多数时候捞到的,是些无聊的“测试一下”、“有人吗”,但偶尔,真的能捞到闪着光的珍宝。
我捞到过一个快要高考的学姐的瓶子,她说她快被压力压垮了,只能在深夜偷偷写个瓶子释放一下,我笨拙地回复她,给她加油,说些“你一定可以的”这类苍白却真诚的话,我也曾把自己的数学考砸了的郁闷写进瓶子,第二天就收到一个陌生人的回复,他没说大道理,只是分享了自己当年同样考砸后,如何在下一次逆袭的小故事,那种感觉,不是老师说教,也不是父母安慰,而是一种来自远方的、纯粹的“我懂你”。
最神奇的一次,我收到一个来自遥远南方城市的瓶子,对方说,他那里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梅雨,空气湿得能拧出水,心情也跟着发了霉,而我这里,正是北方秋高气爽、阳光灿烂的好天气,我回复他,仔细描述了我窗外湛蓝的天空、金黄的银杏叶,还有阳光下同学们打球的身影,我说:“分你一半阳光吧,希望你的心情能快点晒晒太阳。”他后来回复说,看着我的文字,好像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暖意。
我们通过几次瓶子,聊雨,聊雪,聊各自城市的风景和美食,但从不过问彼此的姓名和年龄,那种关系非常奇妙,我们像是茫茫人海中两个偶然频率对上的电台,短暂地交流后,又各自消失在电波里,但那份温暖的共鸣却留了下来。
在那个社交网络还不像今天这般无孔不入的年代,QQ邮箱里的漂流瓶,为我,也为无数孤独的灵魂,开辟了一个小小的、安全的树洞,它剥离了现实的身份、长相、社会关系,只留下最纯粹的心声,你知道屏幕那端是一个真实的、有温度的人,你们因最真实的情感脆弱而相遇,给予彼此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慰藉,这种慰藉,不是因为对方提供了多高明的解决方案,而是简单的一句“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样”,就足以驱散漫无边际的孤独感。
后来,我有了手机,微信成了主要的沟通工具,联系一个人变得无比容易,但似乎也很难再有机会,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ID,毫无负担地倾诉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,再后来,听说QQ邮箱的漂流瓶功能下线了,那片数字海洋终于恢复了永恒的平静。
我偶尔还会想起那段时光,想起那些素未谋面、却曾短暂交换过温暖的陌生人,他们像夜空中偶然划过我窗口的流星,光芒虽微,却真切地照亮过那个少年有些迷茫的夜晚,那份在虚拟世界中寻找到的情感归宿感,是那个时代独有的浪漫,至今想起,心头仍会泛起一丝带着海风咸味的暖意。
